改判要點：

1.按公司章程規定足額出資系股東法定義務，尤其是在認繳資本出資制度下，按時足額繳納當期認繳出資系對股東最低義務要求，但并不排斥股東在某一認繳期內的出資超出章程規定該期最低出資限額。

2.就股權轉讓的受讓人來講，核實受讓股權是否存在瑕疵出資是其應盡的基本義務，如果其明知或應知受讓的股權存在瑕疵仍接受轉讓，即應推定其知道相應法律后果并自愿承受。

3.鑒于受讓人所受讓的瑕疵股權對應出資數額已超出原股東抽逃出資數額，大白公司訴請其原股東對全部抽逃出資本息承擔連帶責任，本院予以支持，但其責任范圍應以不超過瑕疵股權對應出資數額為限，并在實際承擔責任后有權向原股東追償。一審法院認定受讓人僅需在股權轉讓對價范圍內承擔責任不當，本院予以糾正。

?案情簡介：

2014年8月20日，大白公司召開首屆股東會，審議通過《福建大白醫藥有限公司章程》（下稱章程），選舉許瓊君為公司執行董事、林小沖為公司監事，聘任案外人武小松為公司經理。該章程約定：1.2014年10月10日，許瓊君認繳出資額153萬元，林小沖認繳出資額147萬元；2.2015年10月10日，許瓊君出資額153萬元，林小沖出資額147萬元；3.2016年10月10日，許瓊君出資額204萬元，林小沖出資額196萬元，以上出資方式均為貨幣。《章程》第十二條約定：公司成立后，向股東簽發出資證明書，公司置備股東名冊，記載于股東名冊的股東，可以依股東名冊主張行使股東權利。公司成立后，股東不得抽逃出資。

2014年9月5日，大白公司注冊成立，注冊資本1000萬元，許瓊君、林小沖系股東發起人，其中，許瓊君認繳出資510萬元，持股比例為51%，林小沖認繳出資490萬元，持股比例為49%，法定代表人為許瓊君。

2014年11月12日，許瓊君向大白公司賬戶轉賬200萬元；2014年11月18日，大白公司賬戶以貨款名義向案外人金廣公司轉賬200萬元；2014年11月25日，金廣公司以貨款名義分三次向大白公司賬戶轉賬共計150萬元；同日，許瓊君向大白公司賬戶轉賬50萬元；2014年11月27日，大白公司賬戶以貨款名義向金廣公司轉賬150萬元；2014年12月9日，大白公司賬戶以退貨款名義向金廣公司轉賬49.5萬元。

2014年12月1日，許瓊君、林小沖和江小美簽訂《福建大白醫藥有限公司股權轉讓協議》，約定許瓊君將其持有的公司31%股權（認繳出資額310萬元），以160萬元轉讓給林小沖，許瓊君將持有公司20%股權（認繳出資額200萬元），以40萬元轉讓給江小美。同日，許瓊君、林小沖和江小美三人召開大白公司股東會議，會議通過：同意許瓊君、林小沖、江小美之間的股權轉讓。股權轉讓后，現有股東出資情況為：1.股東林小沖認繳注冊資本800萬元，占注冊資本80%，出資方式為貨幣，出資時間為2030年12月31日前；2.股東江小美認繳注冊資本200萬元，占注冊資本20%，出資方式為貨幣，出資時間為2030年12月31日前；會議同時通過公司新章程。該章程規定：2014年11月12日，林小沖認繳出資額160萬元，江小美認繳出資額40萬元，2030年12月31日前，林小沖應出資640萬元，江小美應出資160萬元，出資方式均為貨幣。

2015年4月23日，林小沖、江小美、案外人許小仙簽訂《股權轉讓協議》，約定林小沖同意將持有公司31%的股權（認繳出資額310萬元），以1元轉讓給許小仙，江小美同意將持有公司20%股權（認繳出資額200萬元），以1元轉讓給許小仙。同日，林小沖、江小美與許小仙共同召開大白公司股東會議，會議通過：同意林小沖、江小美、案外人許小仙之間的股權轉讓；股權轉讓后，林小沖認繳注冊資本490萬元，占注冊資本49%，出資方式為貨幣，出資時間為2030年12月31日前。

另查明：2015年9月24日，福建大白醫藥有限公司變更為福建大白醫藥連鎖有限公司，2014年12月4日，法定代表人由許瓊君變更為林小沖，2016年7月4日，法定代表人由林小沖變更為楊小天，2017年12月13日，法定代表人由楊小天變更為曾小偉。

一審倉山法院觀點：

許瓊君是否存在抽逃出資199.5萬元的問題。大白公司提交的銀行轉賬記錄顯示，許瓊君于2014年11月12日向大白公司賬戶繳納出資款200萬元，2014年11月27日，大白公司賬戶以貨款名義向金廣公司轉賬150萬元，2014年12月9日，大白公司公司賬戶又以退貨款名義向金廣公司轉賬49.5萬元，現無證據證明以上兩筆合計199.5萬元的支出是用于大白公司與金廣公司的貨物買賣，許瓊君未到庭質證，亦未提供相應證據證明該199.5萬元系公司合法經營支出，應屬虛構債權債務關系。許瓊君將其出資匯入大白公司賬戶后又以支付貨款的名義將199.5萬元轉入金廣公司賬戶，其行為發生在大白公司成立之后，是履行出資義務后又抽逃出資的行為，侵犯了公司的財產權，違反了公司法關于股東應當按章程規定足額繳納出資的法定義務，雖然該股權已協議轉讓，其對公司的補足出資義務不能因股權轉讓而免除。大白公司要求許瓊君返還出資本息，符合法律規定，予以支持。

關于林小沖、江小美是否應當對許瓊君的抽逃出資行為承擔連帶責任的問題。林小沖作為公司發起人、公司監事，對于大白公司與金廣公司是否存在貨物買賣應當是明知的，其以160萬元受讓許瓊君持有的公司31%股權（認繳出資額310萬元）后，尚無證據證明有向許瓊君支付對價，同時，林小沖又將持有的31%股權以1元對價轉讓他人，可推定其對受讓股權存在的瑕疵應是明知的，林小沖如此受讓股權，對大白公司的經營和資本狀況應當知悉，在受讓人明知受讓的股權存在瑕疵而仍自愿受讓瑕疵股權的情形下，應推定該受讓人明知其可能會因受讓瑕疵股權而承受消極后果，但仍愿意承受該消極后果。同時，林小沖受讓股權后，在公司章程中明確其認繳的出資額為160萬元，雖160萬元出資額認繳出資時間早于新章程作出的時間，但不影響林小沖未出資160萬元事實的認定，其未按承諾補足出資，使得公司資本不足的情形處于持續狀態，故于此情形下，瑕疵股權的受讓人應在受讓的瑕疵股權范圍內承擔連帶返還責任，對大白公司主張林小沖承擔全部連帶責任的訴請部分予以支持。同理，江小美受讓許瓊君20%股權，尚無證據證明支付了對價，受讓股權后，即以1元價格轉讓他人，亦可推定其受讓瑕疵股權也是明知的，江小美受讓股權后，在公司章程中明確其認繳的出資額為40萬元，其應在受讓的瑕疵股權范圍內承擔連帶責任。大白公司訴請江小美承擔許瓊君抽逃出資199.5萬元中的40萬元，予以支持。許瓊君、江小美經依法傳喚，無正當理由未到庭參加訴訟，依法缺席審理和判決。判決：一、許瓊君應于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大白公司返還出資款199.5萬元及利息（利息分兩部分：以150萬元為基數，自2014年11月28日起至款項還清之日止，以49.5萬元為基數，自2014年12月10日起至款項還清之日止，以上均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類貸款利率計算）；二、林小沖在160萬元范圍內對判決第一項確定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三、江小美在40萬元范圍內對判決第一項確定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四、駁回大白公司的其他訴訟請求。案件受理費22755元，由許瓊君、林小沖、江小美負擔。

二審福州中院觀點：

本案的爭議焦點是：一、許瓊君是否抽逃出資199.5萬元；二、林小沖和江小美的責任問題。一、關于許瓊君是否抽逃出資199.5萬元問題。首先，按公司章程規定足額出資系股東法定義務，尤其是在認繳資本出資制度下，按時足額繳納當期認繳出資已系對股東最低義務要求，但其并不排斥股東在某一認繳期內的出資超出章程規定該期最低出資限額。許瓊君于2014年11月12日向大白公司轉賬200萬元，該款雖超出章程規定的其首期應繳出資153萬元，但其并未舉證證明超出部分系其他性質，故超出部分亦應認定為出資性質。該事實從大白公司2014年12月1日的章程關于截至2014年11月12日股東已出資200萬元的記載中亦能得到印證，且林小沖和江小美在上訴狀中對此均予確認，許瓊君主張超出153萬元部分并非出資，理由不能成立。

其次，從廣義上講，未出資、未全面出資和抽逃出資均系未按章程規定履行出資義務的行為，《公司法》第二十八條關于“股東應當按期足額繳納公司章程中規定的各自所認繳的出資額。……股東不按前款規定繳納出資的，除應當向公司足額繳納外，還應當向已按期足額繳納出資的股東承擔連帶責任。”、《公司法解釋三》第十八條第一款關于“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即轉讓股權，受讓人對此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公司請求該股東履行出資義務、受讓人對此承擔連帶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以及《公司法解釋三》第二十一條關于“當事人之間對是否已履行出資義務發生爭議，原告提供對股東履行出資義務產生合理懷疑的證據的，被告股東應當就其已履行出資義務承擔舉證責任。”等規定對三種情形均可適用。許瓊君主張一審法院將未履行出資義務、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和抽逃出資三種情形混淆，故適用法律錯誤，理由不能成立。

再次，大白公司提交的證據顯示公司于收到許瓊君的200萬元出資后不久即將其中的199.5萬元轉賬至金廣公司賬戶，已足以對許瓊君系抽逃出資產生合理懷疑。根據《公司法解釋三》第二十一條的規定，許瓊君主張該款并非抽逃出資，則應提供反證證明。許瓊君、林小沖和汪小榮主張大白公司與金廣公司之間存在藥品買賣合同關系，但均確認金廣公司并未實際供貨，亦未舉證證明在金廣公司長期未能供貨的情況下曾主張返還貨款，且三者所提交的采購合同與大白公司和金廣公司所簽訂的戰略合作協議中關于供貨方式、結算方式的約定明顯相悖，大白公司和金廣公司的往來款項均注明“貨款”亦與戰略合作協議所約定的金廣公司單方供貨不符，在此情況下，應認定三者舉證不足，一審法院認定許瓊君的行為符合《公司法解釋三》第十三條第二項規定的“通過虛構債權債務關系將其出資轉出”的抽逃出資并無不當。許瓊君關于一審法院援引《公司法解釋三》第十二條第一項的規定認定其構成抽逃出資，因此適用法律有誤的主張與事實不符，不能成立，其和林小沖、江小美關于一審法院舉證責任分配錯誤的主張亦不成立。鑒于股東的出資義務并不因股權轉讓而免除，許瓊君關于前述199.5萬元中49.5萬元系其股權轉讓后才轉出，因此與其無關的主張亦不成立，不予采納。

關于林小沖和江小美的責任問題。就股權轉讓的受讓人來講，核實受讓股權是否存在瑕疵出資是其應盡的基本義務，如果其明知或應知受讓的股權存在瑕疵仍接受轉讓，即應推定其知道相應法律后果并自愿承受。《公司法解釋三》第十八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即轉讓股權，受讓人對此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公司請求該股東履行出資義務、受讓人對此承擔連帶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公司債權人依照本規定第十三條第二款向該股東提起訴訟，同時請求前述受讓人對此承擔連帶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受讓人根據前款規定承擔責任后，向該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追償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但是，當事人另有約定的除外。”該條雖未明確受讓人承擔連帶責任的具體范圍，但根據權利義務相一致原則，其連帶責任范圍應以其受讓股權所對應的瑕疵出資范圍為限。

本案中，林小沖系大白公司的發起人股東并擔任公司監事，且確認至2015年9月前均參與公司經營管理，其以160萬元的對價受讓許瓊君持有的大白公司31%的股權（認繳出資額310萬元）但并未舉證已支付對價，且此后又將該股權以1元的對價轉讓他人，故應認定林小沖對許瓊君抽逃出資199.5萬元的行為以及其受讓股權存在出資瑕疵應為明知。鑒于林小沖所受讓的瑕疵股權對應出資數額310萬元已超出許瓊君抽逃出資數額，大白公司訴請其對許瓊君全部抽逃出資本息承擔連帶責任，本院予以支持，但其責任范圍應以不超過310萬元為限，并在實際承擔責任后有權向許瓊君追償。一審法院認定林小沖僅需在股權轉讓對價范圍內承擔責任不當，本院予以糾正。同理，江小美受讓許瓊君所持有的大白公司20%股權（認繳出資額200萬元），但并未舉證證明其已支付對價，且此后又將其以1元的對價轉讓他人，亦可推定其對所受讓的股權存在出資瑕疵是明知的，大白公司訴請其對許瓊君抽逃出資中的40萬元承擔連帶責任，并未超出其受讓瑕疵股權對應出資數額，應予支持。江小美在實際承擔責任后，亦有權向許瓊君追償。綜上，大白公司的上訴請求成立，應予支持。許瓊君、林小沖和江小美的上訴請求均不成立，應予駁回。判決如下：

一、維持福州市倉山區人民法院（2017）閩0104民初2604號民事判決第一項，即“許瓊君應于本判決生效之日起十日內向福建大白醫藥連鎖有限公司返還出資款199.5萬元及利息（利息分兩部分：以150萬元為基數，自2014年11月28日起至款項還清之日止，以49.5萬元為基數，自2014年12月10日起至款項還清之日止，以上均按中國人民銀行同期同類貸款利率計算）”；

二、撤銷福州市倉山區人民法院（2017）閩0104民初2604號民事判決第四項；

三、變更福州市倉山區人民法院（2017）閩0104民初2604號民事判決第二項為“林小沖對本判決所確定的許瓊君對福建大白醫藥連鎖有限公司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但責任范圍以310萬元為限，并在實際承擔責任后有權向許瓊君追償。”；

四、變更福州市倉山區人民法院（2017）閩0104民初2604號民事判決第三項為“江小美在40萬元范圍內對本判決第一項確定的債務承擔連帶責任，并在實際承擔責任后，有權向許瓊君追償。”本判決為終審判決。

福州律師蔡思斌評析：

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公司法》若干問題的規定（三）第十三條第二款規定：“公司債權人請求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的股東在未出資本息范圍內對公司債務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可見，債權人可要求該股東在未出資本息范圍內對公司不能清償的部分承擔補充賠償責任。該司法解釋第十八條規定：“有限責任公司的股東未履行或者未全面履行出資義務即轉讓股權，受讓人對此知道或者應當知道，公司請求該股東履行出資義務、受讓人對此承擔連帶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公司債權人依照本規定第十三條第二款向該股東提起訴訟，同時請求前述受讓人對此承擔連帶責任的，人民法院應予支持”。據此，受讓人承擔連帶責任的前提是知道或應當知道受讓的股權本身有瑕疵。倘若受讓人知道或應當知道股權本身有問題，就需承擔相應的連帶責任。

案例索引：福州市中級人民法院(2018)閩01民終10196號，以上涉及人名均為化名。